法官和医生
重庆市沙坪坝区人民法院 张振华
我和孙医生是高中同学。我们本来是同桌,高二后半学期开始按成绩排座位,我越坐越后,孙医生越坐越前,一对好基友活活被应试教育拆散了。
高考结束后,孙医生进入一所重点医学院本硕连读,我勉强达二本线,在有限的范围内随便选了一个学校攻读计算机专业,毕业后经过一番折腾,辗转读了法学院的研究生。
孙医生2008年开始在老家一家三甲医院正式行医,我直到2012年才被任命为某基层法院的助理审判员。
有好几年,我和孙医生很少联系,只是在春节放假同学聚会的时候把酒言欢,互相倾诉一番,我觉得长久以来我在孙医生面前都很自卑。直到我从事了一份至少在外人看来很光鲜的职业,我才觉得现在我可以经常和孙医生聊天了。
孙医生说医院有很多护士长的很漂亮,我说法院有很多女书记员高端大气上档次;孙医生说他第一次从手术台下了的时候,反胃的一天都没有吃饭,我说我第一次走上审判席的时候,前一夜几乎没有成眠;孙医生说有时候病人和家属都不听解释,不理智,花很多钱去救一条救不活的命,我说我也有当事人提一些匪夷所思的诉讼请求,好心劝告却会带来误解;孙医生说他以前很鄙视一句“中西医结合”的话,这么多年下来,感觉仿佛有些道理,我说我在从业之初一直看不起那些所谓“调解能手”,几年下来,发现有些问题强势的裁决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。
孙医生说工作压力大,病人看病时对你是崇拜与尊敬,若是达不到预期效果,恶言相对都是轻的,拳脚相加也不是新闻;我说你若在法院观摩一段时间就会发现,庭审时候大多能毕恭毕敬,等宣判的时候,败诉一方时常火冒三丈,什么话都说的出口,那时候你才发现法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威风。
孙医生说有很多人说医生收红包,也经常有病人家属向其“表示”,但是他从来没有接受过,虽然救过很多人,但这才是他从业以来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。我说你一定听过“大盖帽两头翘”那个段子,但迄今为止我是干净的,当我守不住这个底线的时候,我就不干了,我不会侮辱我崇尚的职业。
前几天,孙医生给我打电话,我问他是不是遇到麻烦了,难得我有机会能帮到他,我很开心。他说没事,就是看你过年没回来,想找你聊聊天。
寒暄了很久,他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讲了一个故事给我:
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,孙医生碰上了连环追尾的车祸,很惨重,孙医生停下车到了现场,拨了电话,然后检查伤者。救护车来的时候,孙医生解释了自己的身份,对救护人员说,“那个人不用管了,那两个人抓紧抢救,那两个可以先不管……”
于是孙医生惹了大麻烦。因为事故现场有人在拍摄视频,孙医生声音很大,每句话都被录了下来,于是那个他说不用管的人死了之后,家属认为是孙医生造成的,不依不饶。后续的场景和电视里差不多。孙医生所在医院表示压力很大,跟孙医生“商量”能不能先把孙医生情窦初开的行政职务往下调一调。于是孙医生辛辛苦苦好几年,一下回到解放前。
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孙医生。我笑着说,你运气太差了,一个医生,多救人,少说话,要说也要说: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员。
孙医生骂了我一句不堪入耳的话,然后说他想休假出来走走,问我愿不愿意接待他。
我说,我愿意。